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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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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火車站後,淩婧便與劉珂分道揚鑣。她有丈夫在站外等她。

劉珂挽著葉沈的手,柔聲問葉沈:“放假了?”隔了這麽久見到他,便覺有滿心的柔情,像要溢出來似的,脹得發疼。

“沒,期末考試還有兩天才考完,考完就放了。”

她“哦”了聲,“多久來的?”

“挺久了。”他說,“還沒來得及吃午飯。”

“不是讓你別來了?虧得你等這麽久。”

紛雜的人聲裏,聽見他說:“想早點見你。”

因他這句話,一身的疲憊褪去,她松了松肩,說:“去吃點東西吧。我在車上沒胃口,也一直餓著。”火車裏充斥著各種味道,因離廁所近,隱隱約約的氣味也時不時地飄來。

他們在車站外一家蘭州拉面館落座。

葉沈點了一碗羊肉的,一碗青菜的。端上來後,兩人餓得急了,吃得狼吞虎咽的,葉沈連湯都喝完了。

熱湯進胃裏,手也跟著熱了。

葉沈結了賬回來,劉珂跟著他出店門,剛走兩步,腳步忽然停了。葉沈不明所以地看著她。她盯著他的眼睛,說:“今年過年,你跟我去見見我爸媽嗎?”

葉沈沒作聲,漆黑的瞳孔倒映著小小的她。

劉珂搓了搓手,哈了口氣,“沒逼你的意思,想好再決定。”

風吹亂了她的長發,也吹掀著他的風衣。

這裏沒下那場雪,樹葉飄落著,離市中心遠,車也少,不久前還人滿為患的火車站空了。最顯眼的,就是那三兩穿著橙色馬甲的環衛工人掃著地,掃帚一下一下的刷地聲,空蕩寂寥。

滿街蕭瑟淒涼的氣氛。

葉沈說:“你想好了嗎?”

劉珂好笑,“沒想好,我能來問你?”

“你想好了,就行。”

你做決定,我遵從便是。這是將他未來交付給她的意思。

他一個男人,雖說比她小上幾歲,但這般順著她的考慮,不知該罵他沒主見好,還是誇他太聽她的話好。

劉珂想笑,卻因寒風吹僵了臉,笑不出來。今年冬天,似乎格外地冷啊。

俗人凡為情所困,便無一掙脫得出。

她是,他亦是。

晚上,劉珂不準葉沈回宿舍,留他在自己的小公寓裏。葉沈沒推諉。這點默契,還是有的。

劉珂給他卸了假肢,讓他撐著自己的拐杖行走。女人的尺寸,相對他而言,短了些,不過也不太妨事,反正洗過澡後,他人就進了她的臥室。

整個下午,劉珂將房子打掃幹凈,床單、枕套什麽的都換了,嗅嗅,還散發著布料嶄新的氣味。

上次是酷夏,這次是寒冬。那次喝了紅酒,這次是白的,只一點點,為的暖身。

一杯下去,胃裏灼燒著,某些體內的渴望也隨之發熱、發燙。

行房事時,劉珂很愛觸他的殘肢,像他愛蹭她胸一般,個人在床上的小愛好。一開始他有些抵觸,再怎樣親密無間,他也不適應。就像結繭的蠶,破掉了壁,他必死無疑。漸漸地,反而在她繞過他的腰,去觸碰時,會有一種酥麻感遍布全身,令他愈發澎湃。是墮落的快感,拽著他,向天堂而行。

因許久不見,兩人都極其主動,葉沈身上的水還未幹,兩人已相擁著,滾了兩番。幹柴烈火,在這個冬夜,熊熊燃燒著。

到高潮時,他們像輕飄飄的羽毛,被托上了珠穆朗瑪峰上,兩側是懸崖,大雪封山;又像火山吐出巖漿似的,熱浪滾滾,直將人燒成灰燼。

至月隱浪退,重新回到地面,仍有心悸感。

完事後,他閉著眼,躺著沒動。

劉珂半撐起身,輕拍他緋紅的臉,笑說:“醉了?”他酒量的差,她可早見識過了。

葉沈抓著她的手,她掙了下,沒掙脫,任他握著了。

“之前你做飯的時候,”他睜開眼睛,“我跟我爸媽說了。”

她“嗯”了聲,等待著他說下去。其實,心裏也是緊張的。

“他們聽我描述了你的條件,很開心。可能是覺得,我這種條件,能找到你這樣的高材生,是祖宗保佑吧。覺得你比我大幾歲也沒關系,女人壽命比男人長嘛。”

“算不得高材生,只是多讀了兩年書。你也很優秀,你爸媽肯定也為你驕傲。”

“他們只知道你是老師,我沒和他們說你是我們學校的。”

“我沒教過你,算不上你老師。有什麽說不得的?”她想起他之前帶著點恭敬,疏離的神色叫她“劉老師”的樣子,笑起來。

“笑什麽?”

“你爸媽如果知道,你一直叫‘劉老師’的人,躺在你身下,會氣得打你嗎?”

他禁不得這般揶揄,窘起來:“劉珂……”

“嗯?”她搗蛋似的在被下抓了他一下。他是個敏感的人,不管何處何時。這番舉動,也是叫他放松。

“劉珂!”葉沈低吼破了音。

“還是你叫劉老師更可愛。”劉珂咯咯笑著躲開,床窄,差點滾下床。葉沈一把撈她回來。

劉珂勾著他的脖子,貼得很近,大片皮膚嚴絲合縫,說話間熱氣噴灑:“喜歡嗎?我這樣。”挑逗的意思不必多加暗示。

“嗯。”他怕無說服力,又補充了句,“喜歡。”

剛認識她那兩年,她寡淡像得饅頭,索然無味,今晚她是跳跳糖,又甜又活躍。

“過年我先回去,等跟他們說了,你再過來。”

“好。”葉沈沒異議。

她搓著他在被下的手,他很瘦,指節突出,青筋隱隱約約地像蚯蚓一樣彎曲著,右手中指上有粗硬的繭——是高中時留下的。並不太美觀。但自己喜歡他,沒條件地覺得他怎樣都好。

“我爸媽,可能會不太開心。”她盡量委婉地說,不想傷他自尊心。

葉沈說:“沒事。”他早在提出開始時,就有心理準備。設身處地,他若作為父親,也願意女兒嫁個更好的。

“我希望我們會有個兒孫滿堂的未來。”她喃喃。

回到老家後,母親揉著她的手,說她瘦了。父親說了句,回來啦,就一如既往地找不到話聊,只好陷入沈默。

有親戚路過家門口,見到她,便打招呼:“大姑娘打城裏回來啦?啥時候到的?”

“中午到的。”

母親要遞凳子給對方坐,對方搖搖手,“不麻煩啦,待會就走,還得回家帶孫子。”

劉珂給對方橘子。他一邊剝橘子,一邊搭話:“老大不小了,有對象了沒啊?我看你媽想抱外孫得很。”

又是這個亙古不變的話題。學習工作,結婚生子,繞來繞去,上一輩人關心的永遠是這些。

母親不動聲色地瞥了自己一眼。正好,她想問的,有人替她問了。

“有了。”劉珂說,趁機將這句不知如何開口的話說了,“過段時間,帶他來看看我爸媽。”

親戚楞了下,然後笑著對母親說恭喜。

又是一番寒暄,送走親戚。

人走遠,母親迫切地問劉珂:“啥時候找的?”

“九月份。”她從果盤裏隨手拿個橘子,剝著皮,能緩解緊張似的,她征求意見地說,“您看什麽時候方便,我通知他時間。”

母親語無倫次起來:“初三吧?親戚差不多都走完了,好空出閑來招待他。xx市本地的?愛吃啥?會不會嫌棄咱這裏?你這孩子,也不早點說,這沒幾天了呀,不然還能給家裏裝下修。”

劉珂扯掉橘子上白色的橘絡,明明是緊張,偏裝作淡然。

“媽,你別急。”

父親說:“你媽就是這樣,一遇到什麽事,就大驚小怪,還常常弄巧成拙。”

母親瞪他,“這哪叫大驚小怪?女兒的終身大事,當母親的,我不操心誰操心?”

父親抽了口煙,煙霧裊裊茫茫地升騰,消散,煙霧像嵌進他臉上的溝壑裏。他攤手,拿母親沒可奈何的樣子,“行行行,不說你。”

家裏一旦有什麽事,先著火的是母親,父親總巋然不動,一股掌控大局的將領之風,其實他是習慣母親操事了。

母親在屋裏打了幾個轉,停下來問:“對方條件怎麽樣?他做什麽的?”

劉珂:“家裏條件一般。他還在讀書……”

“啊?”母親始料未及。

父親也看她。他從椅子上坐起來,拄著拐杖,走了兩步。這是父親的習慣性動作,一有紓解不了的心情,就拄著磨損得失了光澤的拐杖走路,在河邊走,在田野走,在山上走,走到想明白了為止。

劉珂聲音低低的:“今年二十,比我小幾歲。”

母親沈默了會兒,劉珂聽見屋裏關不緊的水龍頭往水桶裏滴水的響,滴,噠,滴,噠……一聲一聲,像暗示著時間的流逝,鬧得她心焦。

劉珂塞了兩瓣橘子入口,又酸又涼,涼到骨頭縫裏了。

母親終於說:“小點沒事,女大三抱金磚嘛。”這明明是站在男方角度的話。

母親再開口,已有些小心的意思,“那其他的呢?”

“還有就是……”劉珂很艱難地說,字一個一個地從唇齒間往外擠,“他是殘疾人。”

那天,父親在外逗留了很久,不知走去哪兒了。黑黢黢的影子出現在門口,已是天黑時分了。母親苦口婆心地說得口幹舌燥,說不動劉珂,也就沈默著生了火,下了面,沈默著端給劉珂。

劉珂想起小時,被父親訓了,晚上鬧脾氣不肯吃飯,母親就下一碗面,端去她房間,也是什麽話都不說。

一碗清水面,沒放什麽,一點蔥花,一個荷包蛋。

再怎麽在外面顛沛流離,母親下的面味道一直沒變。

劉珂吃著吃著,眼淚毫無防備地滑下來。

晚上,劉珂思緒萬千,翻來覆去睡不著,上完廁所回來,看見父母房間燈是亮的,以為他們起夜,便放輕手腳,怕擾著他們,卻聽見屋裏傳來說話聲。

“……這孩子,以前就很犟,說不聽,我能怎麽辦?”

“讓你平時慣著她。她想做啥,你任由著她,發展到這一步,你還想管得住?”

母親沒吭聲了。

父親又說:“隨她吧,她自己心裏興許有數。”

“這怎麽能隨她?”母親的聲音顫著,像一杯水晃悠著,“這是一輩子的事,我要讓她體會和我一樣的辛苦嗎?從肚子裏掉出來的一塊肉,長得這麽大,我花了多少心血,是為了讓她受苦的嗎?”

這回輪到父親啞音了。

沒一會兒,劉珂聽見拐杖敲在地面篤篤的響。一下又一下,敲上心頭似的。

她想象得出父親愁緒滿面的模樣。

“讓她帶來看看吧,也許男生人品好。”這是劉珂這晚聽的最後一句話。

母親說給自己的勸慰之詞,帶有自欺欺人的嫌疑。人格的完善,能抵得上身體的殘缺嗎?旁人對他的讚揚,抵得上對她的同情嗎?做父母的,總是為兒女自私。

那晚的事,劉珂沒提,母親也裝作什麽都沒發生。第二天強打了興致問她,他有什麽忌食的,到時不至手忙腳亂。然後早早做起了準備。

本就是過年,殺雞、殺豬的,一年所存下的好貨全擺了出來。

父母都是好面子的人,這些禮數斷不能少。

初三,葉沈乘最早的一趟車過來。

母親將屋子裏灑掃幹凈,連屋外的炮仗屑也掃作一堆,點火燒了。垃圾堆裏還殘存著未燃燒的炮仗,隨著火勢的蔓延,劈啪爆炸聲一聲接著一聲,那聲音卻是悶著的,不太響的,像憋著什麽話隱而不語似的。

前兩天下了很短促的一場雪,雪沒來得及積厚,就融了。現在結了霜,路邊的茅草蒙上薄薄的白色。小池塘水抽幹了,魚也撈了,只留淺淺的一窪,旁邊的土地龜裂開了。

葉沈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盒,跟在劉珂身後,緊張得不行。唇一直咬著,耳朵也被凍得通紅。前一晚,說給他,讓他放松的話盡數沒用了。

劉珂說:“前面那棟房子就是我家了。”

葉沈遠遠的,看見屋門前站著一立一坐的兩個人影。她父母已經在等著了。

臨到這一步,卻無由的有些退縮。勇氣是一瞬間產生的,怯意亦是,二者皆是因她一句話而起。

以往,都是老師見他家長,這回是見“老師”家長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難得日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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